两人约好下午在明月湖见面，袁慕舒提前到了。 明月湖畔，风景已和十年前大不相同。 她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天，顾宿廷就是将她偷偷带到了这里，两人相互依偎着吹了一夜的冷风。 当时的她一点也不觉得冷，因为他说，他会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…… “袁慕舒。” 身后传来了顾宿廷的声音。 袁慕舒转身，看到顾宿廷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，但天色渐暗，视力已经快消失的她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。 顾宿廷走近，她消瘦的身影让他忍不住蹙起眉心，而后开口问道：“你爸怎么样了？” 袁慕舒没有立刻回答，转头看向平静的湖面，才说：“他不记得我了。” “是什么时候的事？”顾宿廷又问。 “三年前。” 那时父亲忽然一个人倒在家里，她惊慌之下打电话找顾宿廷，但顾宿廷却只说在开会，连话都没让她说完就挂了。 原来，不爱早就有预兆，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，不愿相信。 顾宿廷愣住，唇角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。 曾经两人在此处有说不完的话，如今却是相对无言。 湖边寒冷寂静。 袁慕舒看向顾宿廷，忍不住开口：“时间过得真快，你说如果当初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幕，我们还会结婚吗？” 顾宿廷紧抿着薄唇没说话，心口处却闷得厉害。 袁慕舒见他不说话，心中已然知晓了答案，微微一笑道：“不管怎么样，我祝你以后幸福。” 顿了顿，“我走了……” 看着袁慕舒渐渐融进夜色的背影，不知为何，顾宿廷心头猛地涌上了一如十年前那般的痛楚。 当时的他，眼睁睁地看着袁慕舒被沈父带走却无能为力，那一瞬，他真的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她了…… “袁慕舒！” 第十一章没了…… 顾宿廷忍不住叫道，声音失控。 闻言，袁慕舒顿住脚步，却没有回头。 顾宿廷喉咙一哽，压低声音说：“下次见。” 袁慕舒没有回答，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。 回到家，她便进了厨房，做了一大桌沈父喜欢吃的菜，又让沈父穿上了今天新买的衣服。 席间，她给沈父夹菜：“爸，您多吃点。” 沈父看着满桌的菜却没有动，而是当着袁慕舒的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，翻开后开始边看边念： “今年是2021年，我叫沈之勤，我得了老年痴呆症，我有个女儿，叫袁慕舒，小名叫小洛，她已经是大姑娘了，不能忘记，不能让小洛伤心……” 看着沈父的模样，袁慕舒顿时愣住了，她凑过去看了一眼，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。 本子上密密匝匝地记满了父亲已经忘记的事，写的最多的却是—— 不能忘记我的女儿，她叫袁慕舒。 看到这一行字，袁慕舒忍不住伸手抱住了满头花白的父亲，哽咽到几乎失声：“爸，对不起……” 沈父怔了怔，轻轻拍了拍袁慕舒的后背，声音充满了慈爱：“小洛乖，一切都会好的。” 晚上，照顾着沈父吃完了饭，又看着他睡着后，袁慕舒一个人坐在客厅里，手中紧紧地攥着沈父的小本子。 客厅里的电视声音开得极小，刚好能够驱散四周的冷清与孤寂。 这时，电视上开始播放新闻。 “据可靠消息透露，周氏集团总裁顾宿廷即将与顶级车模凌文珊举行婚礼……” 袁慕舒失神地看着这条新闻，忽觉鼻尖一热，有鲜血涌了出来。 她颤抖着手用纸一遍遍地擦，可鲜血就好像坏了的水龙头，根本就止不住。 这一刻，袁慕舒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，她踉跄着起身，看着床上熟睡的父亲，眼泪不自觉大颗落下。 “爸，我们好不了……” 说完，她强撑着身子，将屋子所有的门和窗都关紧，而后一点一点地打开了厨房的煤气，直到最大。 做完这些，袁慕舒回到沈父身边，流着泪低声道：“女儿对不起您……” 她不想这么做，可她已经时日无多，一旦自己离开，父亲一个人该怎么生活？ 还有她的孩子，他还没有长大，来不及出生，看一眼这个世界…… 她心痛地闭上眼睛，缩在沈父身边一手抱着他的手臂，一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，如同一个毫无安全感的孩子。 不知道过了多久，袁慕舒的手不自觉松开，终于重重垂下。 而此时，窗外的风呼呼吹过，每一声，都仿若老天爷的呜咽。 …… 很快，离婚冷静期便结束了。 江城市民政局。 顾宿廷按约定的时间准点到场，然而一个小时，两个小时…… 等了足足快三个小时，袁慕舒都没有出现。 他有些不耐烦地打电话过去，那头却是关机状态。 顾宿廷不由皱眉，也没耐心再等，直接开车去了袁慕舒住的地方。 yīhuá　一路上，他心中烦闷无比，车速也快。 他不明白袁慕舒明明答应的好好的，却又闹了这一出，她究竟想要怎么样才能干脆地把这个婚离了？！ 很快，到了袁慕舒租的房子。 车刚刚停稳，顾宿廷就听到了议论声。 “这一对父女还真是可怜啊……” “可不是，才搬过来没多久就出了事故，女儿死了，就留下一个痴痴呆呆的老人。” “听说那个女儿还怀孕三个多月了……” 顾宿廷脑中突然“轰”的一声，脚下也顿住了。 强按着心底的烦燥，他直接往袁慕舒住的楼层走去，脚步却透出一股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。 门口围了一群人，甚至还有医护人员。 顾宿廷几步上前越过人群，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地上的沈父，他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袁慕舒，神志不清地说：“我的女儿小洛，没了……” 第十二章永远的离开 顾宿廷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些人议论的真的竟是袁慕舒和沈父，一时之间难以置信，整个人如同被钉子牢牢钉在了原地，半晌都无法动弹。 袁慕舒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死了？ 而且，她怎么会还怀着孕…… 听着沈父那一声声的“小洛没了”，顾宿廷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突然抽离了一般，做不出任何的反应。 此时，医护人员见人群越围越多，上前强行将沈父怀中的袁慕舒给夺了出来，放在担架上抬上车，准备送走。 “你们要把小洛带去哪里，她只是睡着了，很快就会醒的！”沈父一边挣扎上前要拦住他们，一边固执地说道。 几个医护人员招架不住沈父，便将沈父一同带上了车。 看到医院的车即将开远，顾宿廷终于反应了过来，转身快步下楼回到自己的车上，发动车子紧跟在医院的车后面。 一路上，他的手都在不停地发抖，根本无法控制，他也从未觉得去医院的路会这么遥远，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煎熬。 半个小时后，到了医院。 医生先给袁慕舒做了详细的检查，随后确认了她的死亡。 “很抱歉，沈小姐在送来医院之前就已经没了呼吸，死因是煤气中毒，请节哀。” 一旁的沈父此时看着完全不像个老年痴呆症的病人，听完医生的解释，他瞬间便红了眼眶，上前将袁慕舒抱住，声音悲戚：“我的小洛啊……” “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就好了，我怎么会睡得这么死，如果我早一点醒来，早一点关掉煤气，小洛一定不会离开我……” 沈父死死地抱着袁慕舒，口齿不清地说着，而一旁的顾宿廷听到这话，整个人血色全无。 他怔怔地看着病床上袁慕舒那张已经全无生机的脸孔，艰难地出声：“她怎么会……” 那个字，他说不出来。 明明几天前，袁慕舒还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，此时此刻却成了一具冰冷冰的躯壳。 他所认识的袁慕舒，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生的人…… 医生的话语中充满了沉痛：“沈小姐早在一个多月前就确诊为脑癌晚期的患者，这样的情况若是积极配合治疗，也未必没有康复的希望，只是……” “只是什么？”顾宿廷失声反问。 “沈小姐当时已经怀孕快两个月了，并且她坚持要留下这个孩子。因此，我们只能给沈小姐采取保守治疗，但是疗效甚微，因为癌细胞扩散得实在太快，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，不要说孩子，沈小姐自己几乎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。” 安静的病房里，医生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顾宿廷的耳中，而后一点点地钻进他的心底。 这些事情，他都不知道。 他满心只想跟袁慕舒离婚，根本就不关心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瘦，甚至不关心她的任何事。 他也从未想过她会生这样重的病，更不知道她怀了他们的孩子…… 到底是有多绝望，她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？ 顾宿廷说不清此时此刻是什么感觉，只觉得手和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，轻飘飘地无处安放。 直到—— 一个耳光“啪”的一声重重落在他脸上。 他还未回过神来，沈父的耳光再次扇了过来，力道比刚才更重。 沈父用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顾宿廷，每一个字都含了满满的愤恨：“是你害死了我的小洛，是你！如果你要抛弃小洛，她一定不会想不开！” “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，就是让小洛嫁给你！” 面对着满身悲痛的沈父，顾宿廷没有动，也没有反驳，任由着他指责谩骂。 袁慕舒的死，他有责任。 他想，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了。 第十三章一语成谶 三天后，葬礼。 顾宿廷办得十分隆重盛大，几乎整个江城里有名望有地位的人都一一到场悼念。 而短短三天的时间，沈父的头发已全然花白，背脊也变得佝偻，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二十岁不止。 但令人意外的是，他的老年痴呆症却一次都没有病发，全程清醒无比，如同一个正常人。 他没有再和顾宿廷说一句话，一直都陪在袁慕舒的冰棺边，寸步不离。 下葬的这天，下了很大的雨。 沈父手捧着骨灰盒，在雨中蹲下身，小心翼翼地放进冰冷的墓地，颤抖的双手中满是不舍与心痛。 巨大的雷声也在这一刻轰然响起，好似老天爷也在为袁慕舒悲伤哭泣。 “小洛，好好走……下辈子还来做我的女儿……”沈父跪在地上轻抚着袁慕舒的照片，声音哽咽到说不出来话来，“但……别再爱上顾宿廷这个混小子了……” 大雨倾盆，但一旁一身黑色西装的顾宿廷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。 雨水已经将他身体淋透，但他却如同感觉不到一般。 墓碑上，袁慕舒微笑的模样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，让他眼前控制不住涌上一片温热。 脑海中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们刚刚结婚不久时的画面，那是一个舒适的午后，他坐在沙发上看文件，而刚刚洗完头发的袁慕舒正枕在他的腿上看泡沫韩剧。 剧中的男主角为救女主角而死，女主角哭得撕心裂肺痛彻心霏，袁慕舒也被这剧情看得眼泪汪汪，一边擦眼泪一边对他说：“将来，我一定要比你先死。” 顾宿廷十分不解，问她原因，她却是这样回答他的： “因为这样，我就不用承受失去你的痛苦。” 那时的他一笑置之，只当是个玩笑。 却不想如今，竟一语成谶。 她死在了他之前。 而他，也成了承受痛苦的那个人。 正在这时，一辆银色的保时捷飞速地驶进了墓园，车刚刚停稳，纪思霖便下车冲进了雨中。 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，他就不管不顾地扔下工作赶了过来，直到这一刻他都无法相信好好的人，竟然说没就没了！ 而那天的见面，竟是他和袁慕舒的最后一面。 纪思霖一路跑过来，在看到袁慕舒墓碑的这一刻，脚下一个踉跄，几乎摔倒在地，眼眶已然泛红。 “顾宿廷，是你吧！”他猛地转身抓住了顾宿廷的衣领，咬牙笃定道，“你抛弃她，跟她离婚，让她伤心绝望，所以她才会想不开，活不下去！” 说完，纪思霖迅速挥起拳头朝着顾宿廷的脸就砸了过去。 顾宿廷来不及闪躲，嘴角顿时渗出了血迹，他回神及时抓住纪思霖再次挥来的拳头，面无表情地反击道：“你没资格指责我。” 纪思霖往后跌了几步，顾宿廷的几个保镖也顿时涌上前来将他牢牢制住。 但纪思霖并不罢休，情绪十分激动，他一边挣扎一边红着眼眶大声道：“是，我是没资格，可你呢？顾宿廷，她那么爱你，周愿为你放弃一切，你又是怎么对她的！” “你这种薄情寡义的人，根本就配不上她！” 纪思霖被保镖往外拖着，嘴里却毫不客气地嘲讽道：“顾宿廷，你以为给她办场隆重的葬礼，买块豪华的墓地，再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好丈夫模样，就可以弥补她生前时你对她所造成的伤害，再继续心安理得的做你的周总吗？” “顾宿廷，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虚伪的人！生前不珍惜，死后却装深情，你这样的人会遭报应的！” 纪思霖的声音消失在了雨中，很快便听不到了。 顾宿廷没有回头，任由冰凉的雨水将他嘴角的血迹冲涮干净，却冲不散他眼底的悔恨与痛楚。 他闭上眼，袁慕舒的模样便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，如同生了根一般，挥散不去。 他多想袁慕舒此时此刻可以重新站在他的面前，打他，骂他，怎样对他都可以，只要她活过来。 可是，再也不能了。 突然，耳边传来“嘭”的一声，雨水四溅。 顾宿廷猛地睁开眼，便见沈父倒在了地上，已然昏迷不醒。